父亲的脚步声
刘志清
吧嗒、吧嗒……
弹指间,父亲辞世已经三十个年头了。悠悠三十载,我的耳畔时常回响起父亲那踏实沉稳吧嗒响的脚步声。
我的故乡远在静乐县(属忻州西八县)的一个小山村。当我隐约记事时,刚实行包产到户,家里还很贫困。每逢年关,母亲总会给父亲纳一双厚实的千层底布鞋,正好够一年穿。那时,我们村里驻过一个开山工程队,他们有自己的电影机,村民们时常沾光白看电影。我这个小影迷自然是场场不误,而且每次散场时,总是由父亲背着,在半睡半醒之间回味着影片情节,听着父亲那“吧嗒吧嗒”的脚步声回家。而今想来,父亲那触地有声的足音,朦胧中恰似铿锵的鼓点,又如豪迈的进行曲,听起来实在是畅快极了。
于是,我也迫切希望穿一双像父亲那样的千层底,好走起路来吧嗒响。缠着母亲给我做一双,可母亲总说小孩家用不着。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愿望愈加强烈。在我幼小的心灵中,走起路来能像父亲那样吧嗒有声,似乎可以证明自己长大了,算个男子汉了。
父亲是个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起早贪黑,不停劳作,寒暑不辍。一年到头,除了过大年,我几乎记不起他哪天轻闲过。有一年庄稼歉收,连牲口过冬的草料也难以接济,父亲便上山砍野草。清早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直到天黑道路难辨时,才见他背着一大背滚圆的野草回来。邻居大爷叹息说:“这人也不渴不饿呀!”这时,穿一双千层底布鞋,帮父亲干点活的念头又一次从心底升起,我又央求母亲给我做鞋。母亲还是说小孩家用不着穿那么笨重的鞋,我很失望。其实,母亲又何尝不是忙得不可开交,纳一双千层底实在太费时了,还得耗去不少电费,况且,即使穿上千层底,我又真能干些什么呢?
父亲平生忠厚老实,少言寡语,却有着庄稼人特有的顽强和坚韧,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倔劲儿。为了我们这个七口之家,他从不懈怠自己的脚步,面朝黄土背朝天,汗珠落地摔八瓣,却总是叼一棵粗大呛人的旱烟卷,永不言累。他还老怕麻烦人,就连剃头也不轻易找人帮,我曾见他照着镜子给自己剃头。犁地时,需要有人帮忙牵着牲口先在地边走两遭开畔,父亲一般是叫我去帮忙。可有天大清早,当我隐约听到父亲远去的脚步声后,竟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原来,那次父亲压根儿就没有叫醒我去帮他开畔。很难想象,父亲是怎样一个人在地边,扶着犁又驱使牲口艰难开畔的。当时我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父亲可真倔呀!倔得至仁至善、至敦厚,就像他的脚步声,吧嗒响。
父亲一生从未与人争执脸红过,更不打骂我们,可也有一次例外。一天晚上,我和三哥为一个小玩具争吵起来,父亲竟破天荒地打了三哥一巴掌,三哥委屈哭了,我也内疚哭了,父亲也流下了眼泪。因为是我的过错多,父亲似乎偏向了我。这是父亲绝无仅有的一次动怒,却让我在懊悔中感受到了直白的父爱。
可是,病魔无情,灾难不仁,它根本无视人的善良与家庭的贫困。在我即将上高中那年,父亲终于积劳成疾,病倒了,而且不久被确诊为食道癌晚期。一时难以进食,也因体弱恐难承受手术风险,只好在家疗养,以稀食加药物艰难维持生命。家境雪上加霜,我几乎忍痛辍学。愁云惨淡的日子里,在哥姐的支持下,我勉强升入了高中。
在我刚上高二那年冬天,可怜的父亲含恨停止了脚步,走完了自己的人生苦旅。就在三哥新婚典礼的前一天,父亲带着无尽的遗憾溘然而逝,享年五十六岁。而我竟未能见父亲最后一面,父亲也未来得及叮嘱我这个未成年的小儿子只言片语,仅在父亲下葬前夜,我含泪告别了父亲躺在棺木里缩小了三分之一的遗体……
如今,我和三哥一姐早已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母亲也健在,可谓儿孙满堂了,父亲泉下有知,也该稍许安慰了。然而,父亲的脚步声,却只能成为我魂牵梦绕、萦回耳际的天籁之音了。
吧嗒、吧嗒……(作者系闫庄联校通讯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