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爱如海

冬日的一天，随父回四十里外的故乡探望缠绵病榻的表叔。往返途中，父亲定定地望着30年前购建的新屋业已显出塌败的迹象时，不由发出了轻轻的慨叹，这怅然若失的叹惜犹如扑面而来的劲厉寒风，顷刻间，吹醒了我内心沉伏多年的关于父亲大地一样厚重之爱的点滴。

父亲出生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在祖父、祖母传统美德的熏陶下，在青山绿水的长养、教育中逐渐形成了乐观、豁达、坚强、耿直的性格。艰辛而忙乱的日子流水无痕，电光石火间到了五十年代，父亲在代县师范毕业后，就与教育、教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先后执教于西兴县完小、兰村中学、轩岗中学、原平一中。设想，那时的父亲一定颇有几分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气概吧！今日想来，父亲经过变幻莫测的风雨历练所达到的人生高度是我这个当儿子的穷其一生也不可企及的。

我从小除热衷于读书外，不曾养成活泼游戏的习惯，也不具备和同伴们从容交流的能力，在漫长的求学旅程中，除了为赋新词强说愁外，究竟给了我一点博击暴风雨的勇气，在这一点上，我的恩师就是我的父亲。

那年的七月，伴随着淅沥的雨声，传来了我高考落榜的消息，刹那间，屋里充满了令人窒息的寂静。一日，当我受郁闷情绪使然又无一例外地道腾起淤积于心底的迷惑时，父亲缓缓地讲起了相邻陈姨之子落第不落志、越挫越勇的学习经历，可当时的我却执拗地认为是父亲四个月前的一次主观武断扼杀了我如花的前程。于是，便以激愤的口吻说：“你从来就看不到自己儿子的任何优点，只会津津乐道于别人的长处。”今日想来，这一时的冲动之语又曾带给过父亲怎样的内心疼痛。虽然当时的我根本无意体悟父亲的真实感受，但他那茫然若失的神情却像一株树一样植根在了我的心中。

日子在落寞、无助中悄然滑过，八月的一天午后，正当我百无聊赖地在庭院里纳凉时，从外归来带着一脸倦容的父亲小心翼翼地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地招生简章，然后欣喜地对我说：“这是一张山大师院招收新生的海报，你不是平日喜欢读书吗？就选修汉语言文学专业吧？你看如何！？”

开学那天，拗不过父亲固执送我的心愿，我们相携踏上了开往省城的列车。到达目的地办妥相关入学手续后，我一脸轻松地说：“爸爸，你走吧！”闻听此言，他似恍悟般地说：“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打个电话。”随后，三步并两步径直奔向了位于拐角处的乳白色的电话亭，经过漫长的约30分钟的等待，就在我沉浸于对父亲说话罗嗦、办事拖沓的抱怨时，他已不知何时站在了我面前，抹一把额上的汗珠，尔后兴奋难抑地说：“已与多年来未曾谋面的老同学取得了联系，托他照应你”。望着父亲布满血丝的双眼、刀刻斧凿般的皱纹，蓦然，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袭上心头，我的心又无来由地浸泡在对往昔无尽的惭愧、自责里了。心想：父亲在我报到前夕，又度过了多少个空落的白天后的黑夜和不眠的黑夜后的白天，20年来头一次意识到对父亲情感世界的疏忽。

多年后的今日，每当我用心书写的文字被当地教育周刊采用后，便会想起曾经就读于山大师院中文系的那段弥足珍贵的时光，便会想起父亲送我到达目的地后的殷殷嘱咐，便会想起父亲为我无法预测的未来所困而熬红的双眼，倘没有那二年来的文字和思想方面的砥砺和积淀，那么对向来愚拙的我来说，跋涉于艰难的文学之旅的步伐又怎能如此坚定从容呢？

父亲对我深沉而博大的爱又如一弘清泉渗透到日常生活中的方方面面。犹记，在那和父母同住的日子里的一个周末，携家小探望十余里外的岳母，往返时，禁不住岳母三番几次，几次三番的挽留，也抵挡不住即将上演的令人心驰神往的二人台的诱惑，便索性留了下来。黄昏，正当我们在习习凉风中饶有兴味地观看演员们的滑稽表演时，岳母从远处心急火  燎地赶来，气喘吁吁地说：“你爸打来电话，问你们怎么没回去？”听罢此言，一股无法遏止的热流从我内心深处喷涌而出，在视线模糊中我分明看到了父亲心神不定地四处张望的情景，分明看到了父亲默默守望电话的神情。

三十余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短短一瞬，徜徉于父爱的河流里一路走来。每当我夜间疲惫懈怠时，记忆中就会浮起父亲关切的话语，浑浊的双眼，这不绝如缕的画面似有神力般总会使我重新振奋起坚韧前行的勇气和信心。

父爱如海，无法估量。

我将用一生铭记。

           （原平市实验中学   赵建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