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的魅力
(杂谈)
英才中学 银建基
出门在外,倘不会讲普通话,确会给人带来诸多不便。但若在异邦他乡,听到乡音后的那份亲切感,远比听到普通话后兴奋得多。
有一年我去包头出差,在商店买东西的时候,一位年长的男售货员,用忻府区话接待了我。
他问我:“买甚呀,后生?”我立刻激动起来,也将原打算讲的普通话,改为忻府区话说:“俺想买根油芯。”“要大的老的,还是小的老的?”那时候油芯分粗细俩种头。我这人粗心,根本没注意过我的油笔长着什么“的老”。忻府区人不知道大小的时候,爱说句“庄户人买棺材——等多等多”的俗话,就掏出自己的油笔让他比试。
他一边给我比试,一边和我闲聊:“你忻州哪怪村儿的?来包头做甚来了?”“俺是东楼南肖村的,出差来了。”他一听乐了,高兴地说:“那咱们离得不远。俺是董村牛窖的,咱俩是近老乡!”
牛窖这个村,我没去过,但我知道它的官名儿叫牛尾,属忻府区东南乡。它离南肖村有三几十里远,论理,我俩算不上近老乡。既然他称“近老乡”,那就近老乡吧,反正还是一个县的人呗。
油芯选好后,我递给他10块钱等他找钱。他却不急得找钱,攥着钱问我:“快到吃晌午饭的时候了,你要是没有急事的话,能不能去我家吃顿饭?”见我诧异地看着他,就又解释道:“是这样,俺丫娲今年快80了,天天念叨说‘不知道老家现在变成甚样儿了’,你能不能去和她道啦道啦?顺便就在俺家吃了午饭再走。”
世上的事儿,你有时实在说不清。营业员请顾客去家里吃饭,不是因为乡音的原因,恐怕永远也碰不上。
可惜,我还得急着去办事,就说:“实在对不起,我还急得去办事,完了还要赶下午的火车回太原。你看这样行不,等下次,下次来了,一定去你家。我反正经常来内蒙出差!”
他不无遗憾地咂了咂嘴说:“真可惜,我家就在马路对过儿,用不了10分钟就到了。你要是实在忙地不行,那就等下次吧。”
我离开商店回头看招牌的时候,见他竟然站在商店门口,失神地望着我的背影。我知道,这都是拜赐乡音的魅力,都说忻州家寡情,看来也不尽然呐。
如果说,这次讲乡音没占到多少便宜的话,杭州之行,却让我沾了个大光。
那年我去杭州出差时,正赶上旅游旺季,想找个落脚处很困难。我东寻西找,竟然转到了六和塔下。无意中,看到一栋挂着“太原铁路分局驻杭州办事处”的招牌。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我推开了大门。
走廊里离门最近的一间房门上,挂着“管理室”三个字。我敲门进去,见有一个中年男人正仰八叉躺在床上。他手里捧着一台小巧的“半导体”,正眯着眼听。
我用普通话小心地说:“师傅,我是原平铁中的总务主任,来杭州出差,您这儿还有床位吗?”
不知是因为我打扰了他的雅兴,还是什么,他眼也不睁地说:“去去去,你到铁路招待所问去!”他的口音,分明是典型的北路家话。
我换成忻府区话对他说:“铁路招待所住不下了,我只好到处瞎找呗。”
他一听我的话,立刻睁开眼坐起来问:“你是忻州家?”我点点头。他立刻关掉半导体,走下地来打着乡谈说:“走哇走哇,还有地方儿,就你们两个人,安顿得下。”
说罢,他带着我们走到一间房门前,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说:“这是给处级干部们留的房间,普通客房真的没空儿了,你俩就住这儿吧。”
我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一个小小股级能享受到处级待遇,就受宠若惊地说:“让您受累了!师傅贵姓啊?”
“我姓段,石家庄的。”
这“石家庄”和河北的省会没关系!忻府区人都知道忻州有“四景八拗”,其中有一“拗”就是“石家庄姓段的多,段庄姓石的多”。这两个村,“名”不付“实”,才被称为“拗”。
安顿我们住下后,临出门,他又回头问我:“银主任,你们吃饭了吗?”
“光顾了找住处了,哪能来得及吃饭。待会儿歇歇再说吧。”我说。
他听后,立刻从上衣兜里掏出一沓餐券,从里面拣出两张红色的说:“去吧去吧,现在餐厅还在开饭,你俩赶快去吃点儿,要不,一会儿就过点了。”
红色餐券是招待处长的餐券,这我早就知道。现在看来,我不但享受了处级的住宿待遇,还享受到了处级的口福!真没想到“乡音”竟然有如此大的魅力!
古人所说的“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四美”,的确是使人高兴的事。会讲方言虽说还不到“他乡遇故知”的地步,但毕竟可以拉近彼此的距离,潜意识里会让人产生“人不亲土亲”的感觉。
贺知章在《回乡偶书》中吟道:“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推广普通话固然方便外出社交,但为乡音留一席之地,也是应该的。这倒不完全是为了混住混吃,一来,一些方言词的含义,用普通话是表达不出方言的效果来的;二来,讲方言也是一种“民族文化传承”的过程。在多元社会里,不“赶尽杀绝”,不也算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