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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范亭中学

2024年05月09日 09:34:02 访问量:175

明祯

我们家有四个孩子,其中三个上过范亭中学。我姐姐,我,我弟弟。

我姐姐比我大八岁,她在范亭中学时,我还很小。有一次父亲带我进城,村里人把到崞县城(后来县政府迁到原平,崞县城改称崞阳镇)称为进城。走了三十里路,见到了威严森森高大延绵的城墙,进了黑幽幽凉风飕飕的城门,乡村孩子的我感到县城的威慑。好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距离城门不远,在我们的左侧有一个大门,确切地说是一个有门的建筑。上面一个有着飞檐的房屋(后来我知道是续范亭的纪念堂),房屋下面硕大的白色墙壁上有两个硕大突出的白圆圈,其下才是门。门边一个竖着挂的牌子:山西省立范亭中学。有着不寻常的门的范亭中学同样给我以威慑。

父亲给姐姐带了一些食物。我们进了门,在门旁的传达室等待传达室一个圆脸短黑胡的人通知姐姐。学生们正在上课,我们等待。前面是弧形的砖铺的甬路,干干净净。对面有几丛碧绿。装满学生的校园,鸦雀无声。

下课的钟声响了,“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校园顿时喧闹起来。姐姐来了,和她一起来的还有五六个她的女同学。那些女同学像一群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地说要看明月英(姐姐的学名)的弟弟。我不记得我如何窘迫,不记得姐姐如何和父亲说话,只记得围着我的笑嘻嘻的脸和明亮活泼的眼睛们。

姐姐在假期时带回她的课本。我只对“文学”课本感兴趣。“文学”而不是“语文”,而且很文学,和以后日益政治化的“语文”有很大区别。那课本很厚,从远古循代而下直到现代的优美文字。如第一课有“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窿,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一派北国草原风光。虽然不大押韵,但是粗曠,豪放,大气,带着草原的味道。是南北朝北魏时的民歌,见于“魏书”魏武帝高欢的本纪。后来唐朝王维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也是描述那个区域的佳句,但多了文人的雕琢。

姐姐没有读完初中,坐着马车从崞县城走了(当时没有公共汽车),到原平坐火车去太原,和她的复员军人的丈夫相聚。留下了我对范亭中学的向往。

1958年我小学毕业,报考范亭中学,考砸了,好不晦气。作文的题目是“大跃进中的我”。我不记得我写了些什么,大概是不知所云的垃圾文字。我的好朋友,同班的丁杰,和班里一个女生考上了范亭中学,我好生羡慕,觉得人家是云霓,我是泥土。

好在正值大跃进,教育也大跃进,新建了许多农业中学。我进了我们公社的中学。所谓中学,只有一间教室,两个教师,一个退伍军人做的指导员(奇怪的职称),几十个学生。

次年,三个农业中学合并,我到距离我村十里的咸阳中学读书。学风极差,考试抄袭作弊成风。

初中毕业,考高中,只有范亭中学有高中,又是考范亭中学。时值三年“困难时期”,大家饿肚子,教育大缩减,范中只招两个高中班。我们学校两个应届毕业班只有我一个考入范亭中学。校风学风不好,误人子弟。

当我背着简陋的行李步入范亭中学,看到一排排整齐的教室宿舍,清洁的甬道,甬道旁枝叶茂盛的树木,来来往往的学生,想到自己也将是这来来往往中的一员,幸运之感油然而生,觉得我无疑步入了神圣的殿堂,甚至怀疑这是不是真的。

我始终没有搞明白何以叫范亭中学。是不是那个为了唤起民众抗日在南京中山陵切腹自杀、写出“窃恐民意摧残尽,愿将身躯易自由”绝命诗诗句的续范亭出钱建立的学校?大约不是。省立中学,不是私人的学校。我想可能由于续范亭是崞县人,他是坚持抗日拥护共产党的政策逝世于延安的进步人士。

每年四月八日全校学生排队整齐聚集在操场,纪念194648日从重庆飞往延安飞机失事不幸遇难的叶挺、王若飞、秦邦宪等烈士。校长贾治高介绍四八烈士的原由。之后,二胡奏出哀乐,乐声悠长低徊,如泣如诉,全场肃穆,缅怀革命烈士。那场景,催人泪下。不知道为什么不纪念续范亭,而纪念四八烈士。

学校坐落在城北。从学校的足球场登上高高的城墙,俯视,城内街衢纵横,房屋鳞次栉比。东面,滹沱河澄白如练,不尽昼夜,浩浩流去。河之外,再远,青山隐隐横在天际。城墙下有一溪流,清澈见底。长在河底的翠绿的随水而飘的水草(令人想起杜甫的诗句“水荇牵风翠带长”),长满苔藓的石头,游来游去的小鱼,令饱经功课升学压力的学生身心为之一爽。我常和几个朋友去那里。

我看范亭中学有几好。

一为校风好。领导、教师、校中工友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学生守纪律,讲道德。我在校三年没有见到一次学生之间吵嘴,更不用说打架斗殴。校长贾治高讲话平实无华,没有官话套话。一次,由于忻县豆罗中学发生了煤气中毒事件,他给全体学生讲这件事,以引起警惕注意。他的讲话是这样开始的:“忻县有个豆罗,豆罗有个中学,……”, 类似于“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个庙。”这样的白描叙述。

二为学风好。我们班五十几个人,无论学习好与不好,考试绝对没有偷看、作弊,虽然大家坐得很近,一张桌子二个学生。星期天,教室里至少有三分之二的学生在用功。任何时候,教室里一般没有人大声喧哗,根本不会有人打闹。晚自习时,没有电灯,用煤油灯。而玻璃灯罩又容易爆裂,学生穷,便干脆不用灯罩。于是灯的黑烟充满教室。在那里学习一段时间,得外出透透气。互相一看,每个人的鼻孔下有两个黑道。即使是那样,没有人偷懒懈怠,大家都学到下自习的钟声响起。

三为教师好。语文老师兼班主任的康钊铭老师的讲课和他的衣着一样,一丝不苟。之外,他不时提供一篇短的古文加上注释,让一个学生写在黑板上,大家抄下来。有刘禹锡的“陋室铭”,陶渊明的“五柳先生传”,王安石的“读孟尝君传”等。我喜爱那些文字优美的古文。现在想来,他选的大多是有独立人格独立见解的作者写的文字。

听有些教师讲课是享受。享受其教学艺术。教三角的张宁生,白白嫩嫩的脸,一付有机玻璃框眼镜,看上去比我们大不了多少。上课不带讲稿,不带画图工具。侃侃而讲,条理清楚,没有一句多余的话。画图时手持粉笔在黑板上画圆、三角、内切、外接,和用绘图工具画的不相上下。他总是在下课前15分钟讲完课。我们做作业,他在教室里走动,回答学生的问题。

教代数的张佐,中年,不高。在黑板上写字工整。他似乎惜字如金,写字时往往借用原来写的几个字。他的课和他的字一样,简洁明了。除了教语文课的班主任外,我们和教其他课的老师没有上课之外的接触。三年高中,张佐老师教了我们二年。我没有单独和他说过话。考大学,考完数学那一天,我去吃午饭,在篮球场遇到他。他和蔼地问我考得怎么样,他拉着我的手,我们一边走一边说。我说:“考得不满意。”他问我估计错了几道题,说:“考不好明年再考。”我的手感到他的体温,也感到他的关爱。那年我有幸被我的第一志愿北京医学院录取。

这样的校风,学风,教师,必然给学生以高质量的教育,必然造就人才,必然创造辉煌。辉煌不只是若干考上名校的学生,更应该是不那么出类拔萃的大多数学生得到知识品行的教育。教育,不只培育奇花异葩,也浇灌貌不惊人却也绿茵茵生机勃勃的小草。

对于我来说,范中还有一个好,一个好图书馆。我从那里借阅过鲁迅全集,冰心的散文,斯丹达尔的《红与黑》,托尔斯泰的《安娜 · 卡列尼娜》《复活》,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北大出的四本《中国文学史》等等。这些书给我打开一个个门,让我进入那些作品中异时异国的世界和那些作者的心灵世界。

每天早饭前,我们上早自习,有十五分钟读外语(俄语)的时间。整个教室,人声鼎沸,使我想起鲁迅在《从百草园到三味书屋》中描述的学生朗读的情景,只是没有人读“笑人缺齿,曰狗窦大开。我在读完规定的内容后,会背诵一首唐诗或宋词。以后,在我的余生,形成了习惯,见到好的古诗词曲便想背诵。

文化大革命,当时在范中上学的我的弟弟对我说,校领导和教师如何被批斗殴打,有些教过我或我认识的老师私生活如何如何,他/她们如何被羞辱。

我听了五味杂陈。范亭中学的教师是一流的教师,他们何辜,遭此荼毒!

我设想,如果我上范中时的学生们也处于文化大革命,我们会干出同样的事吗?平时守纪律,尊师长,讲道德,倡操守的我们,也会以革命的名义那么暴戾吗?我的心里真藏着另一个我自己都不敢认识的我、只是没有释放出来?人之初,性本善,还是性本恶?我惶惑,不敢往下想。

或者有人会为那些对教师施暴施辱的学生辩解,当时的大形势是那样,他们没有责任。真是如此吗?没有积极响应推波助澜的人们,那运动如何能“如火如荼”地开展?

以后我常思考这事,我的结论是:人类的大趋势总是走向文明,走向理性,而不是相反。范亭中学亦然。(经过这么些年看到的外国中国发生的事,70多岁的我对前述的结论有些怀疑。一个民族往往不断重复自身,只是形式有所不同。要想从根本上改变,大约如自己拔着自己的头发要离开地球那么难。——此文7年后的补记。)

范亭中学是我的母校。她在我成长的一个阶段哺育了我,在我的心底有一块地方是留给她的。

毕业离开范亭中学后,除了有一次去看在那里上学的我的弟弟外,没有再回到那里。四十几年过去了。人世沧桑,我如一叶小舟在中国人或外国人的世界中飘来荡去。想来范亭中学也经受了这样那样的浪潮的冲击。我想问一句:范亭中学,别来无恙?

作者简介

 明祯,大营乡四岔窑村人,范中文革前高29班毕业,后考入北京医学院。大学毕业后先在国内当医生,90年代初去美国留学,现已退休。

(转载于北国风光)

编辑:范中宣传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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