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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别霸王

2017年03月29日 10:15:20 访问量:338

姬别霸王

马四

    虞姬寻着项羽时天刚全黑,偌大的天幕只黑黢黢得缀着一弯灰白的月亮。远处的山还能看见个朦胧的形儿,全因为火把太实在了。

    火把真是太多了,东南西北,或高或低,到处都是,近点的地方星星点点,密密麻麻;远些的地方稠成一片,绵亘数十里。火光在寒风里就那么浓密地一晃一晃,只眼前十余里一片黑沉沉的死寂。

    真像我那件舞衣啊!大朵的花儿,细碎的瓣,全都亮晶晶的,虞姬心想,可惜它留在了彭城。想到这儿,虞姬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举头望向项羽。

    项羽一个人这个山丘的最高处,站得笔直,一手扶着剑,一手牵着马,天地一片肃杀,仿佛偌大的天幕下只有一个他。十来个举着火把的护兵骑着马远远地定着,照出他淡淡的背影。

    过了一阵子,风更紧了,忽明忽暗的火光里项羽的背影若有若无,虞姬突然一阵心悸,觉得他好像已经融进夜色,在一点一点地消失。急忙走上前去,行了一个拜礼,轻声说道:“大王夜巡也该先回去添一件衣服才好。”项羽回身,一把拉起虞姬,并不放手,朗声道:“是钟离昧让你找我的吧?此地距汉营还远,不妨事!”虞姬忙说:“是妾身自己找来的!”项羽一怔。虞姬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憔悴的高大男人,低语:“大王一日未食,妾心不安,想请大王闲暇了吃点东西。”顿了顿又说:“是妾身自己问黑虎的,别怪他们。”项羽放开虞姬,手一抬,正要示意护兵过来,听到这句只得作罢,道:“我不饿!”见虞姬慢慢

    低了头,两手绞在一处,又说:“你来了也好,走,随我去看看汉军!”说罢也不待虞姬答话,又拉过她的手大步走开。

    二人上马,项羽随即下令:“一刻后去探汉营,灭火!”护兵们老练地检查着装备,熄灭手中的火把,面无表情。见虞姬又想说话,项羽过去,拍了拍她的肩,大声说:“张良、韩信鼠辈,畏我如虎,只想困死我,岂敢出战?韩信竟敢自领中军挡我正面,我已安排反攻,明日看我如何擒他回来。”言罢大笑,率先纵马疾行。

    摸黑前行了数里,渐渐听得似有人声飘荡,风紧马疾,声音在旷野里忽高忽低,捉摸不定。虞姬知道那是从汉营中传来的,心中奇怪:韩信一向治军极严,大营中怎有喧哗?不觉大家都缓了马。又缓行二三里,终于听的真切,那是无数人在唱歌。南腔北调搅在一起,时不时有大笑传来,嘈杂又亲切,让人觉得那里肯定有一个热腾腾的无比巨大的火炉,许许多多人在那里饮酒饱食。虽然知道不可能,虞姬还是忍不住想:能挤进去取暖多好啊!虞姬狠咬了一下嘴唇,见项羽不再前行,也勒马止步。

    忽然一个声音破开嘈杂直上云霄。得是几千人合唱吧!那声音像个巨大的烟花,飞到最高处砰然炸开,在整个天幕隆隆蔓延,触到天际又铺天盖地地压了下来。      

   “将军百战兮枯骨荒,故人长绝兮独回乡,悲歌未彻兮万里苍。”就这么几句反反复复。

    那是楚歌!虞姬身上、心里沉的要命,直想缩到项羽怀里慢慢流泪悄悄消失,可她终究还是没动。谁也没动,大家都静静地听着,汉

    营里也悄无声息,直到声音渐渐变弱,消散。又过了一会儿,项羽低声命令:“回营!”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脸。路上,项羽派了一个护兵去叫黑虎。

    进楚营时,正好碰上慌忙出来黑虎,项羽也不停步,沉着脸对他说:“能多嘴就是不累,你不用歇着了,去,带人去汉营抓几个来问问。”说完再也不看黑虎。虞姬跟在后面十分不自在,只得向黑虎拱手。黑虎涨红了脸,也不理会,揪掉左手裹伤的布条,手一挥就带了护兵如风走了。

    又前行了几步,撞见一队巡逻的士兵,一个个灰白的脸色,抄着手,把兵器夹在腋下慢慢走。带队小军官见是项羽,忙扶着刀下跪,高喊一声叩见大王,头上渗满血的破布正对着项羽。后面的士兵也慌慌张张拿出手,扶着兵器跪下,瑟瑟发抖。虞姬见项羽没有生气,只盯着那块破布,便解下身上的大氅,上前递到小军官的面前,说:“拿去割开给众人裹伤,仔细冻坏了。”小军官不敢接,只听项羽道:“拿去吧,努力破敌,必有重赏。”说罢径直走了,也不等虞姬。

   虞姬追到自己的帐篷时,项羽已经解甲。虞姬忙把甲衣和佩剑挂在门旁的支架上,伺候项羽净手坐定,又从火塘旁端出一小盘肉,三五个粗饼,而后垂手候在桌边。项羽有些意外,说:“今天这么多?一起吃吧!就你我,何必这么多礼?”带着笑意。虞姬看见项羽暖和的眼神,身体才活泛过来。又听项羽问:“还有酒吗?一起喝几口。”忙从床下揪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坛子,又取了两个樽,一并抱了过来。才要倒酒,项羽一把夺过酒坛,哈哈大笑,边倒酒边说:“我就知道

   你这里必有酒,先罚你一樽。”虞姬也笑,红着脸分辩:“只有这半坛,这下真没有了。”边喝了一樽。见项羽又给她倒上,忙拦着说:“再有半樽就够了,我慢慢喝陪你。”项羽没说话,爱怜地看着虞姬笑笑,连饮了三樽,大口吃饭。虞姬双手端着酒樽,一小口一小口慢慢撮着酒,看着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出神。  

    她只知道仗打的很不顺利,可万万没有想到已经陷入如此绝境。钟离昧找她的时候说十万大军无粮无衣鏖战数月,带病带伤者十之六七,若再挨得几日,怕是拿得起兵器人也不多了。且敌方势大,韩信多谋,他自领中军列于阵前必有阴谋,反攻决计不会得胜。她简直无法相信,怎么可能?!在大王身边六年,眼见他以寡击众、以弱击强多少次都记不清了,哪次不是大胜而回?怎么会这样?可她又不得不信!虽然大王说过钟离昧和韩信是生死之交,但曹咎降汉时大王也说过钟离昧值得托付,自己更是知道这一年多每次进攻后都在退守,伤兵天天在增加,每日两餐改成一餐已经有十来天,记不清多少日子没听到过士兵的欢呼了。

    这是天意吗?虞姬不由得想起去年在鸿沟吕雉临走时对她说的话“项藉竖子,以家为天下,对天下暴虐不堪,对亲近妇人之仁,骄横跋扈,私而忘公,如何配称王?他日必败!”记得当时自己说大王耿直豪迈,在大王身边只见过君子,未见过狡猾负恩之人,他才是盖世英雄。而吕雉只是冷笑。当时不觉得,现在想想,那笑比今日的寒风更冷,冷得虞姬几乎拿不住酒樽,暗自决心:一定要劝大王突围!一定!

    项羽没吃多少,只一樽一樽得喝酒。想起在鸿沟时那个雄壮的身影,虞姬好像才发现项羽的衣衫肥大了不少,薄薄软软地垂在身上。那天传来彭城被破,项氏一族死的死降的降,为之一空的消息,大王呕血当场后便日渐消瘦,很少睡觉,更是一日沉默过一日。虞姬忍不住想把这个男人搂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助他安睡。

    项羽察觉虞姬神色有异,抬头问:“怎么了?”又说:“没事的,粮草不济,士卒少食,我不忍多吃。再者,你也知道,我有酒即可。倒是这些日子让你受了不少苦,你吃吧。” 虞姬往前挨了挨,盯着桌上的盘子,似乎没动过,她深吸一口气,强忍着不哭出来。项羽见状,隔着桌子轻轻将虞姬提了过来,揽在怀中,接着说:“至于战局,你放心,还怕我护不得你周全?”虞姬贴着项羽的胸膛,看着他一脸的自信,不由得点了点头。项羽捏捏虞姬的鼻子,夸张地慨叹道:“今日难得有酒有肉有美人!你快吃吧,吃罢我还要看你跳舞,你那支姑射神舞我才看过一次,亮晶晶的衣服,你转起来真好看。”虞姬随口说:“这支不行,舞衣还在彭城呢。”说完她就后悔了,见项羽眼神灰暗下来,虞姬忙说:“说到衣服,你穿的太少了。我用被子为大王改了一件厚衣,今日才成,你莫嫌弃,现在我与你换上,看合不合身。”说着便挣出身来取过衣服。项羽穿上,虞姬摸摸腋下,摸摸胸腹,正合身。才要走开看看美丑,项羽把她拽回胸前,紧紧搂住,在她耳边悄悄说:“彭城那边或死或降,我再无亲人,今日你随我受苦,他日我必尽取天下华服还你。”虞姬悄悄拭去泪水,抬头娇笑:“华服能有我美么?”项羽大笑。忽听帐外有人喊:“黑虎前来缴令!”

    项羽回身坐下,喊:“进来!”虞姬身立在项羽身后。黑虎进帐,跪下说:“回报大王,抓来三个,路上死了一个。我方战死二人,伤了六个,带回六十余首级。”项羽说:“问了么?”黑虎低声回答:“问了,三个都是楚人。”项羽顿了半晌,突然问:“汉军可破否?”未待黑虎回答,似后悔,又摆摆手让他出去。黑虎站起来,梗着脖子喊了一声:“愿随大王死战!”方才出去。走时门帘才一忽闪,项羽便垂了头,腰背也慢慢了塌下来,虞姬看着叫了一声大王。项羽没回头,说:“无妨,就是有点冷。”声音干涩。

    虞姬咬了咬牙,健步转到项羽面前,双膝着地,俯首叩拜,再不起来,“请大王今夜突围!”过了一会儿才听见项羽阴森森地说道:“是钟离昧让你劝我的?还是季布?”虞姬的声音有些发抖,“是妾身自己想对大王说的。”项羽怒吼:“抬起头来!看着我说!”虞姬咬着嘴唇,直起上身,迎着项羽的目光,缓缓地说:“是妾身自己想对大王说的。”项羽勃然大怒,猛地站起来,来回走动,说:“诸将怕死,这样劝我,你为何也这样说?”虞姬闭了一会儿眼睛,攒了些力气,说道:“妾身深知大王神勇,无惧众寡,但也记得往日作战时将士未见靡靡之态,未有冻饿之忧,也未见身陷如此重围,疾伤如此之众,而楚地已失大半,刘季、韩信皆阴险狡诈之辈。如此局面,大王莫不如先回江东,再图天下。”说到这里,声音已不在再发抖,“今时相随的诸将,想必忠心大王,无虞有它。”项羽怒极反笑,站定,指着虞姬冷哼:“你在教我打仗吗?”声音里满是不屑。虞姬再次拜倒,连连叩首“大王言重,妾身承蒙大王厚爱,六年间时时相随,眼见大王神

    威,百战不殆,妾身何须知兵?岂敢知兵?今日只是斗胆说情说理,未做它想!”顿了顿,未听见项羽说话,虞姬横了心,又轻声补说了一句“君子如何算计得过小人。”话音未落,虞姬被一把提起,项羽瞪着虞姬的眼睛,眼神里的愤怒、错愕、失落交织在一起,流的二人一身。项羽几乎是一字一顿得说:“你竟然觉得我不如刘季?”声音干瘪得像失去了灵魂。虞姬挂在项羽手上,早就吓得闭上眼睛,她努力让自己镇定,可眼泪还是越来越多,身体抖得越来越厉害。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弹指,也许是永远,一只大手轻轻落在了虞姬脸上,一动不动。虞姬习惯地靠着那只手,终于平静了下来。

    耳边,项羽的声音响起,同样平静,“你不懂,反击的话,或生或死,大家都在一起。而突围的话,路途遥远,必定走脱不了多少。是,我不如刘季,他能丢下父母妻儿独自逃生,我绝对不能!我已经丢了大半个楚国,丢了彭城,丢了亲族,我不想再丢下任何东西了,死也不会!”最后这句项羽说得很慢,好像他每说一样,背上就压上一样,喘口气才能继续。巨大的哀伤紧紧抓住了虞姬的心,眼泪肆无忌惮地流着。有那么一瞬,虞姬觉得自己已经跳起来抱着项羽的脖子,冲他大喊:“好啊,一起生,一起死,我陪你呀!”

    虞姬双臂环着项羽,伏在他胸膛上柔声道:“刘季无耻小人,大与之相类,大王莫轻贱了自己。大王不舍将士土地本是豪杰心胸,可部众劝大王突围亦是不舍大王。士卒可再得,土地可再得,大王却只有一个!江东根本之地,大王若返,重来亦不是难事。”说到这儿,虞姬疾退至帐门前,长叩道:“大王三思,莫负众人。”不再起身。耳

    中听到项羽一声长叹,“项某自号霸王,一生只求酣畅,不屑阴谋,不畏凶险,力破万法,未有退缩。就算今日逃退不管世人耻笑,他日我又该用什么从刘季手中赎你?”虞姬闻言,噌地起身,直视项羽,断然说道:“大王多虑,能蒙大王垂爱,日夜相随,时时关心,今日大王若是突围得脱,此生心愿已足。贱妾虽不及大王万一,今时岂会畏死?!”言罢侧身,从支架上抽出项羽佩剑,转过剑锋便要自刎。项羽大骇,一个箭步跳至近前,慌忙中左手抓住剑锋,鲜血淋漓,创伤深可见骨。虞姬见拉不动剑,便把脖子探到剑刃上,迈出一大步,凑至项羽怀中。待项羽抱定虞姬,却见虞姬已经脖子喷出许多血来,眼见不得活了。项羽睚呲俱裂,一声大吼,响彻军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项羽缓缓走出帐篷,未换血衣,伤口还未止血。一个守卫见状忙撕了衣服过来给他裹伤,却被他夺了火把又一把推开。项羽连夺十数支火把,皆扔到身后的帐篷上,盯着大火出了会儿神,转身扫视了一遍赶来的诸将,又抬头看了看月亮,沉声道“传令,今日午夜突围!”

                               沿沟联校 高建强

编辑:张银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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