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树荣：同川土打墙

有人这样形容同川：“人犟、烟硬、葱辣、墙头高”，这里的墙头就是指同川的“土打墙”。

哪的土不能打墙，同川的墙有什么特别之处呢？有三：一是土质硬。造物主赋予同川粘度极高的厚土，你看那沟沟壑壑，壁立千仞，从顶到根，青一色粘土，黄土中夹杂着胶泥土，比石头还坚硬，几百年来，始终如初，难怪同川墙有“手拍墙眉三十年”的称谓。二是杂质少。那坡坡梁梁，除了黄土还是黄土，深挖数丈鲜见石块沙砾。就是这种特殊的土质，最适合梨果的生长，根系发达，滋意伸展，水份适中，软硬适度，营养多元，再加之梯田层层，高低错落，通风透气，光照充足，蜂飞蝶舞，授粉便当，同川梨的美誉也实在是大沾这种土质的光。三是墙头高。古时围绕村子打的墙叫“大墙”，大墙座底五尺，高约三丈六尺，墙面夹角小，长度能把整个村庄包围住。至今，我村还保留着不知什朝代的大墙哩。我在平川水地区也见过那儿的土打墙，土质疏松，柴杂棍草，墙面夹角很大，一般很低。至于坚固性，不可与同川墙同日而语。

打墙可是一项技术活。“工欲利其事，必先利其器”，首先得有一套好“家俱”，打墙的家俱有墙板、墙杆、墙楔、大绳、大夯(也称4耳峨，两人打）和小夯（也称2耳峨，一人打），还得有“墙梯”。墙板有大墙墙板和小墙墙板，大墙板长1.2丈，宽1尺，厚2寸；小墙板相对短些、窄些和薄些。打墙至少得4块墙板。墙杆至少得10根，先用6根，连续打第二堵墙时再用4根。杆的高度要超过墙的高度，墙越高，杆越长越粗，一堵墙得两边6根杆和墙板夹着，墙杆要顶住整个墙的重量。墙绳至少5根，先用3根，连续打第二堵墙时再用2根。墙楔若干，绳子在杆的顶端捆着，杆和板在墙外缚着，墙土在内撑着，墙楔根据墙的平面和软硬调整松紧力度。“墙梯”是墙模子，是墙的断面模型，打墙前就已事先调整好了。

打墙首先得备土。1981年，我已结婚分家另住三年了。由于弟兄多，经村里群众代表开会同意给批下一处宅基地。这宅基地在一处水圪洞里，地势低凹，按周围住宅水平线看，连地基土也不够，根本没有打墙的土。在离宅基约100米处有一处高地可以取土，但费时费力。我们那一次批在此处的共8家，都不同程度地存在缺土的情况。所以饥不择食，连明拷夜拉土垫土，10多个人大干月余，才弄够了土。打墙时，土还得弄得不干不湿，粘度适中，所以还得担水洇土，这活儿也不是一项轻松营生

打墙还得墙基硬。学校老师讲：“打墙还得三板硬”，以此说明基础的重要。拉下的土堆山了，为抢土没顾上把虚土夯实。虚土上立墙会倒，盖房要塌。咋办？只有把填上的虚土再挖开找见硬底子打墙，此外别无它法。说起来容易做起来愁，宅基地约0.4亩，长约5.5丈，宽约4.5丈，不算房之间的隔墙，整个宅基周长也达25丈。一段一段挖，越下面越宽，挖见底再一层层夯实。每一层先填土约2尺厚，然后我和弟兄们用大夯在虚土上夯，夯时按每尺一个夯坑，每个夯坑夯11次。仅仅一堵长约1丈、宽5尺的墙基内要密密麻麻布满50多个夯坑，把这2尺土夯实得举夯5、6百次，况25丈长，得夯多少次。从地基打到地平面共填了5次土，这一圈25丈基础打下来，受苦不知时日，举夯不计其数，盛夏也不敢息晌，一个个直打的头昏脑胀，腰酸腿困，指关节变粗，手皮粗糙，身体削廋。那时没有敞开吃的白面大米，只是玉米高粱面，每个人直受得饭量大增，粗茶淡饭也狼吞虎咽。

地基夯实了开始打房墙。雇来墙“大师傅”，请来了“受苦人”。“够不够，六个受”，意思是说打墙至少得6个人，加上洇土的，运土的，打杂的，总得10多个人。先安板，按墙的长宽寻平墙基，栽好杆，安上“墙梯”和板，捆好绳，楔好楔，填上土，用细椽把墙两端捅瓷实。再象刚才说的那样两人一大夯，共4人夯，1尺1坑、1坑11次地用大夯使劲地夯。底3板这样夯，到墙的上边人就由4人减少到2人了，大夯变小夯了，力度和夯的次数也减少了。打底3板时，铲土打夯也无明确分工，谁也能干。但墙打到高处时，把墙上扔土就不是粗活了。不能用筐吊，筐一摇晃就可能晃倒墙。只能半锹半锹地往墙上扔。多了扔不动，少了易粉碎。“好把式”就能却到好处，扔起的土，紧团团儿，不偏不倚，翻个个儿轻轻掉墙内。不象有的楞后生发蛮劲，要么土不上墙上了身、上了头、轰在了墙面上，要不放了卫星“大过梁”，引来哄堂大笑。

打墙时，4块墙板共2组交替使用，打实一层退2块，留2块，循环交替，直打到预定的高度。在留下最后6根杆、3根绳顶着的2块板时，“大师傅”用长条铁锹拍墙眉，一行行，瓦垄样，中间高，左右分，一般人干不了这技术活。“大师傅”拍墙眉时，其他人退出上一堵墙的“墙梯”安顿另一堵墙。顺延着再栽剩余的4根杆，捆剩余的2根绳子，安退下的2块板，基础安好后，把另2块板安在新打的这堵墙上，如此循环往复，直至打完。

围墙起了打房墙，房墙起了打檐台墙，正房墙起了打东西房墙。那时家家经济不宽裕，不象现在全部用砖和水泥砌墙，只用不值钱的黄土和省钱的劳力，虽然管饭也是粗粮糙米，高粱面鱼鱼就算是待客之饭了，很难吃到白面。给我打墙的“墙大师傅”是我邻居，“营生紧造，茶饭粗糙，赚下的工钱不要”，我给再三就是不要。哎，村情浓厚，比金钱也珍贵啊。

墙起了，但离住上新房还远着呢。还有许多工序，雇木匠用木料盖房，用泥按栈房，用筒板瓦瓦栈房，垒窗墙、砌檐台、垒锅灶，打顶棚，明灰家，安门窗玻璃，林林总总，千头万绪。什么和泥的蓑草呀、瓦房用的驴粪、烟煤呀、素灰、韧灰、棒棒泥呀、砖头蘸板呀、石头瓦片呀，金钱和苦力除外，啥东西也得堆山积垄。难怪有人说，“和谁有意见，你就劝他盖房吧”。这些都是墙外话。

进入21世纪，随着人们生活水平的提高，起房盖屋全部是砖混结构，水泥彩钢房顶，大理石墙面。那土墙太土、太费力、太占空间，太不招人欢喜了。所以，那一块块墙板风干了，变形了，腐烂了，不见骨寸了。相应墙杆、墙绳、墙楔也作它用了，墙大师傅也越来越少了，打墙的技术也失传了，同现在的年轻人谈当年的打墙，也嗤之以鼻，招来耻笑了，没人爱听那“艰苦”呀、“奋斗”呀、“勤俭”呀、“节约”呀老掉牙的说教了。

我的院墙已35年了，仍巍然矗立。前文所说的“大墙”，我的爷爷、父亲也不知何时所打，但到现在仍岿然不动。同川的土打墙，着实经久耐用，非同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