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再祭二弟

清明节再祭二弟

                                                             作者： 刘平艳

     亲爱的二弟，又是一年清明节，我却无暇到你的坟头去，送一束鲜花，燃一柱清香，诉万般思念，话满腔祝愿。只能托这凄厉的春风带去我的百结愁肠，化作绵绵雨丝洒向你的墓穴，一点一滴难掩我的哀伤。

     四十年前，我和你顶着老二的头衔相继来到了人世间。或许是因为几代单传的缘故，我和你从一出生就成了多余的人，都不受奶奶的喜欢。加上我是女儿身，更是得不到奶奶的爱怜。因此，我从小习惯了在奶奶的冷眼里沉默，在奶奶的慢待里失落；习惯了看大人的脸面之色，习惯了听大人的弦外之音。

     虽然爸爸很爱我们，妈妈很疼我们，可是爸爸和妈妈都是封建家庭的产物。他们没有胆量甚至没有机会娇纵自己的小儿女。我的乖巧并没有换取奶奶的同情，反而变本加厉，硬要妈妈把我送人。那天清晨，全家人起得很早。妈妈整理着我的衣物，斗大的泪珠从她消瘦的脸颊上无声地滑落，病中的爸爸，无力地看着我和你，一声声无奈的叹息伴着隐忍的泪水一起吞下。我坐在炕角，你团坐在我的怀里，我怯怯地用下颚蹭着你的额头，你也怯怯地用小手摸着我的脸。终于，妈妈抬起了头，想要说什么。爸爸用手掩上了面容。突然，你大哭起来，在我的怀里哭得撕心裂肺。我急忙站起来，不停地来回摇晃着你，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家人都不说话，只有你唏嘘的哭声和我起伏的哼唱声在屋子里回旋。许久，奶奶从鼻子里下了一个圣旨：“算了，就留下她，叫她看二小子吧。”二弟啊，因为有你，我才幸运地做了你的二姐！

     从此，照顾你，爱护你，成了我的责任和天职。从此，我陪你笑，陪你哭，陪你一直到你生命的尽头。

     你什么窍都开，唯独不开学习的窍门。小学五年的课程你几乎用了十年才学完。说你智商低下也好，说你调皮捣蛋也罢，你都是爸爸妈妈娇惯的小儿子，都是哥哥姐姐疼爱的二弟，你都是那么无忧无虑地生活着。

     那天，你又一次没有完成作业。那位女班主任让你搬着桌子和凳子走到教室最后面，把凳子放在桌子上，你站在凳子上，书包吊在你的脖子上。那个时刻，你的腿在颤抖，你的心在颤抖，你的浑身都在颤抖。一节课下了，又是一节课。一上午整整四节课，你象一个任人宰割的羔羊，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你象一个走上刑场的囚犯，忍受着难言的的侮辱。

    那天中午放学，你没有等我就自己回到家里。你第一次把所有的课本和作业都带回了家；你第一次没有蹦着跳着扑进我的怀里；你第一次没有大喊大叫地嚷嚷“饿死了！饿死了！”；你第一次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吃一口饭；第一次在中午蒙头大睡。

    原来那张桌子和那张凳子给了你从未有过的高度，可那沉甸甸的书包拽下的不仅仅是你少年的头颅，还有你的尊严、你的灵魂和你稚嫩的人格！

    你虽然正当学龄，你却从此再也没有背起你的书包，从此再也没有踏进校园的大门！

    直到你参加工作后你才把那场噩梦告诉了我。当时，我哭得晕头转向。因为我是你的二姐，亲你爱你宠你疼你的二姐。从你上学前班那一天起，就是我背着你走进校园，走进教室的。然而，我能够背负起你身体的重量，却背不起你人格上的侮辱；我能够抹去你脸上的泪水，却抹不去你心灵上的伤痕；我能够背着你走上学的路，却不能背着你走人生的路；我能够拉着你的手，却拉不住生命的手。

     二十年前，你长成了风华正茂的的少年。你是父母疼爱的小儿，你是兄姊关心的小弟，你是甥侄喜欢的小舅小叔。就在我们可以自由享受生命的愉悦时，就在你骄傲地走向工作岗位时，你，竟然得了绝症：无情的癌细胞疯狂地吞噬着你的血液。全家人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可是，你，竟然因为再也不用去工作、再也不用看领导的脸色、再也不用受同事的嘲笑，在病疼的百般折磨下，依然保持着一份轻松、一份开心，一份快乐。

     放假了，我回家去看你。你躺在病床上，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连手指都是白白净净的。你说：“二姐，我早就盼你回来呢。你知道吗？我有自己的工资了。等我好些了，我要去镇上给你买好多的书。还要给你买印着蝴蝶的花裙子，有长长的丝带的那种。我还要和你去放风筝，摘酸枣，还要……”二弟啊，我的可爱的二弟，我的憨憨的二弟，我的不懂事的二弟，我的生命垂危的二弟，我的行将逝去的二弟！

      就在那个夏天的早晨，你吐尽了最后一滴鲜血绝我们而去。你去得是那么平静，那么安闲，那么满足，那么从容。似乎没有一丝留恋，没有一丝遗憾。可是，你知道吗？你走了，爸爸衰老了，妈妈失常了，二姐的心碎了。

      我见你的最后一面，你已经躺在了红漆的棺材里，穿着整齐的唐装，从头到脚都是新的，双目紧闭，睡态安详，像在做一个从来没有做过的甜蜜的梦。我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你的脸，却是那么冰冷；我又去拉你的手，却是那么僵硬；我哭着喊你的名字，你却一声不应，一动不动。任由我痛哭流涕，任由我捶胸顿足，任由我撕心裂肺。二弟，我的灰飞烟灭的二弟！我的无法重生的二弟！

      二十年来，你静静地躺在那座冰冷的坟墓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没有痛苦，没有失落，没有世俗的喧嚣，没有名利的纷扰。可是，你知道吗？我和你一起走过的二十个年头，是多么漫长的一段回忆。每到这清明时节，春雨纷纷扬扬，我都会一次次从梦中哭醒，都会想起你那张白净的脸庞，那种安祥的神态。

      二弟，我的二弟，永不能见的二弟，永不会忘的二弟。

      愿来世我可以再做你的二姐，你可以再做我的二弟！

      安息吧！我的二弟！